霜降到了,天象并没有突然冷下来,上午太阳一出来,街道还是暖洋洋的,可是天气说变就变,一夜吹过一阵西北风,树叶簌簌地落下来,一叶知秋,才觉得秋天真的到来了。
那天早上,落下了天霜,瓦愣上,枯草上都生出点淡淡的惨白。早上麻雀不再出来了,只站在屋檐下,宿成一团,完全没了抖擞的精神,样子很不好看,一阵叽叽喳喳地落在地上,寻找着昨天米行过称时一把一把捧漏下去的零易碎米,找了几粒,又赶忙飞回去,宿在屋檐下。
早上是青菜罗卜、鲜鱼水产上市大忙的时候,住户生意人家并不早早忙着开门。尤其是药店,不到等待不了,没有人大清早就来看病,所以中兴药房开门都比较迟。
今天早上,白菡早早起来开了门,出来看一看早市,又把门关上。店里的伙计和徒弟,有几个在店里的偏房里住宿,白菡去关照他们今天不开门,伙计们也不敢多问,便窝在偏房里下棋,下五路挑和憋死猫,或者四路顶,也会下小窑,都是些不动头脑的棋谱。他们也赌些东西,多数赌小刀烟。
白菡回到后室,就有些坐立不安,一会儿有人来敲门,买药,在门外喊着要买雄黄沤酒,见不开门就走了。白菡便提心吊胆地聆听着动静。一会有人来托派末集时的剩菜,都是老商贩了,见天篪妈妈好说话,又爱买些便宜的东西便每到中午要末集,便把剩下的东西拿到她家店门口来,三钱当两钱,剩下的不要钱,把给老太太,老太太一高兴,留下来了,一大捆韭菜却拣不出一半来,白白要给人家倒垃圾。白菡就朝婆婆笑,天篪也不让白菡说什么。今天又有人来敲门,问老太太要不要秋萝卜,叫了半天没人开门又走了。
白菡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大半天,也大半天守着天篪。天篪开始发高烧,她给他服了药,她的心好疼,她疼他,她惭愧自己没有做好一个妻子!
到了傍晚的时候,太阳从西边斜照过来,外边不远处的菜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,北大堰兵营里的烈马偶尔传来嘶鸣声,偶尔也会从高沟方向传来冷冷的枪声,新安镇的黄昏却是安安静静的。
到了晚上,白菡便想到马一兴哪里去听听风声,她又不敢去。马一兴自从没有了金玉玲便很少回家,因为他家里没有别人。他娶上金玉玲时,临时在五排里一个胡同里租了一宅房子,后来金玉玲走了,那房子没到期,也就是一直锁着,马一兴人就在保安大队里住。
白菡也去过保安大队。那里的人都是马一兴的兄弟,也多叫她白姑姑,有些老兵也跟着叫,白菡就朝他们笑,那些老兵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因为白菡太高贵了,让他们这些下等兵都不敢正视她。
白菡不放心,就是想去马一兴的保安大队。去保安大队必须要经过日本兵司令部门口。白菡一见到日本兵朝她看,不由得有些发怵,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胸,不敢回视,目不斜视地快步走。可她越是快步走,打起的旗袍越遮不住她的大腿,那些日本兵便在后面说着什么,然后是一阵大笑。
白菡一想到日本兵最初到新安镇,那些被强奸的妇女,强奸后又被用剌刀从下身捅进去,血顺着剌刀的血槽流下来,半天没人敢出去收尸,她的心便打起抖来。
白菡来到保安大队,没有找到马一兴,马一兴手下的人告诉她说,马队长上午去了宪兵队开紧急会议,还没有回来。白菡看了看办公室的电话,想给马一兴打电话,但她又没有打,她怎么能把电话往日本人那里打呢?她真是昏了头了!
白菡回来,再也不敢走日本司令部门口走了,他从双园桥过了盐河,绕道走七宝老街,转向南再从七排里过来,绕了一大圈,她有些累了,便叫了一辆黄包车,这时天色已经交更了。
白菡到了七排里时,突然想起了金玉玲来。白菡想到金玉玲那里听听风,看汪翻译官知不知道什么。
白菡来到七排里的香园聚,看到汪少能为金玉玲租住的房子门口悬着灯笼,大门却是关着的。她想了想,还是敲响了铜环。
金玉玲在屋里一边叫着来了,来了,一边出来开门,说,又到哪喝酒了?见着是白菡,忙把她拉到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