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夏天特别难熬。
白菡每天晚上坐在院子外边的老楝树下,看看斗转星移,睡不着,婧媛也会过来陪她,或者说过来让她陪自己。两个女人坐在一起,什么话也不说,就那样坐着,半天不动地方,她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默默的心在一处想。
过去她们曾是情敌,又是姐妹共守一夫,少不了有过怨恨,也有过猜忌,但那都是一份幸福的折磨,心都系在一个男人的身上,得到了快乐,得到了烦恼,烦恼也是爱,也是一份别样的幸福。
如今不是,她们的牵挂是共同的,都牵挂那个男人的祸福,凶吉,生死存亡,过去天篪贩药给八路,虽是提头过路的买卖,那是可以控制的,想收手就收手,想不干就不干,出事了,一走了之。现在不同,现在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,天下都一样,无处躲逃,只能把运动交给上帝安排,而上帝在哪!上帝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过去,还谈得上天下众生?
天篪自从那次和白菡除二遍玉米,一去就没有回来,也没有主动发出的消息,一切都只能靠猜测。
白菡常常去七里店卫生院,要求看天篪,可是那些人说他有厉史问题不让她见,天篪被关在卫生院后边的一间病房里,和他同关在一起的人不少,到底怎么回事,会有什么样的结果,不得而知。要想看他,只能等到批斗什么,或者游街,那样白菡又不忍心去看,又不放心,只能远远地看,看着天篪,泪往肚里流。
天篪瘦了,衣衫不洁特别的衰老,不到五十岁,像个小老头。那了,本来高高的身躯,也被那挂在胸前的大牌子累弯了,成了一张弓。白菡不敢让天篪见到她,怕伤心,只能把一些东西托人转给他,她心好疼,一切要求都没有,只巴望着天篪能早早过了这一天。天下的所有幸福和财富都不要了,只要夫妻能团圆在一起。
这个夏天太难熬。
那一日,白菡在家扫院子,突然就有几个陌生人来到她的家,领来的是大队贫协主任丁大安。丁大安说,白老师,这是公社造反派的同志,杨天篪有历史问题,他拒不交待,造反派来搜查你的家,看有没有什么私藏,那些人根本没等白菡同意,就进屋把里外搜了个遍。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,最后把条桌上的两个花瓶拿走了,说是“四旧”。
丁大安留下来说,要不,我们大队文革小组可以把它要回来,让大队来批斗。这样可以让你见见面!
白菡当时就想跪下来,感谢丁大安,连忙说,谢谢丁主任,谢谢丁主任!
丁大安说,光你愿意,秦婧媛不愿意呢?
白菡说,她不会不愿意,不会的!
丁大安说,有时候也别太了不起,别总把我当她的下人……
白菡一时没听明白,便连声道谢,看着丁大安走远,她才回想起刚才丁大安说的话,有些不可理喻。她赶紧过去问婧媛。
白菡说,刚才丁大安来了,说要把天篪从公社要到大队来,批判,你不同意,他见过你?
婧媛看着白菡,一时不知道她说什么。白菡把刚才抄家的事和丁大安留下的话对婧媛说了,婧媛愣了半天说,怕不一定是好事……
白菡说,你知道为什么?
婧媛说,我也不知道。你想,丁大安跟天篪有恩吗?没有,为那事,天篪……婧媛不好意思说过去自己丢脸的事,她说,丁大安关心我倒还能理解,他关心天篪怕不一定……
白菡说,那总比在七里店好呀,在哪里我们谁也进不去,不知天篪怎么样,如果到地方上来,起码也能知道些情况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