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甲在松竹园得到冯秀娥的准确死讯,吓得打了一个寒战,他立刻就有了随时落入金毓玺的手中,遭致和冯秀娥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不祥之感,或者他要比她死得更惨。 他觉得金毓玺这个金大和尚太心毒手狠了。
平时周甲跟惯了金毓玺,也不见他有什么恶毒的招数对人。可在同僚中,不管是身份比他显赫的,还是地位差不多的朋友,人们都非常敬他,为什么敬他,周甲就不知道了。金毓玺待人很客气,见着面总是那么不卑不亢地行礼说话,像对谁都说了真话,又像真话一句也没有说。对行里会里的事,总在关键时候才肯说话,说出的话来,却又往往在别人的圈外,令人茅塞顿开,大有天外之人的高见。
周甲原以为他是个十分可亲可敬的长者,他会拿他当晚辈一样,他即使就算是乱了人伦,也大不到该死程度。现在想来,金毓玺既然不念冯秀娥的多日夫妻之情,那么若是抓着他一个下人,怎么会轻饶?因此,周甲想起来是十分后怕。他决定远离陈家港,再不敢回来了。
周甲离开陈家港,站在从陈家港向北通往燕尾港的那条沿海边道上,他有些不敢往前走。因为再往北,过了燕尾港,就没有人烟了,北面是一片连绵的荒草滩,多少年,除了打猎的人进去过,就再没有人去过那地方。南方的锐警团小蛮兵,过来剿匪,一直打过潮河来,那些白天站路头,收过路头二,晚上入室抢劫抬“财神”的剽地子们,便带着兄弟一直退到燕尾以北的荒草滩里,等小蛮兵走了再出来。
周甲想到南方去混混,可是他人虽精明,却不曾出过远门,对南方世界的灯红酒绿,他没见过,他只作为金老爷的随行下人,又兼着保镖,在陈家港周围进出过一些交际场合,最大的地方也就是去过新安镇悦来集。他没有出过远门,原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,可是到这个时候,才有些觉得自己的渺小。
他一想到深深爱他的冯秀娥死了,金毓玺还在深深地恨着他,他便也有了报复的心理。他这样想想,若是他当时不是跑的快,或者不是老家伙一时气背过去,或者他的猪嘴盒子不能凑手,怕他周甲已经没有现在的犹豫了。
周甲想,人有没有出息,就看被人打的时候,有没有还手的能力,你活得再潇洒,当别人欺负你的时候,你却没有还手之力,那就是人生最窝囊的活法。
他周甲凭着自己的精明,就是换做经营生意,也会有一条出路。但他之所以跟着金毓玺跑了这两年,就是为了活在人面前,有一天有了自己领地,有了身份,他会比金毓玺更会生活,可是今天这条路走不通了,又要往哪条道上走呢?
周甲想,他才不怕遇上什么歹人呢,此时,他除了一个人,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,还怕有人要吃他的肉?听说这一代荒原上,应该是许黑胡子的领地。许黑胡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剽把子,手下有二百多号人,一百多条枪,单歪把子,水机关枪就有好几挺,许黑胡子从来不做乡下自田户人家和城里小商贩这些人家的买卖,做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,杀人也很少,抬财神很少撕票。只要钱,不要命。
想到这里,周甲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,便想到了许黑胡子。他巴不能遇上他,投了他。
周甲对自己很有把握,他从小孤苦伶仃,怕人欺负,从小就开始偷偷地练些拳法,他没有进过师门,也没有受人指点过,他就那么偷偷地练,练踢打跑跳,翻墙上树,打树桩,打墙上火纸,虽说不上有什么功夫,但同龄的三两人,散打不是他对手。另外,周甲烦事爱动脑筋,这也是他随金老爷这几年的长进。不管什么事到来,他总爱先想好退路,再打算如何进取。这种想法最适合堵命的窃匪们。聪明的匪首很清楚历代官府都对贼匪恨之入骨。所以他们在做案子之前,总习惯先考虑危险,如果不是有那么大的胜算,可以中途收手,但如果没有退路的营经,他们宁可不做。
周甲有一个道上朋友,叫王丙,在头渡口龙王庙一带的田老大的手下混,他只是个买办的,从没参加过动手的事,一般都是上街采购生活用品,送到窝点上去,但那朋友对这内里的事是知道的。
周甲还知道,土匪们的一条戒律:那就是不管到什么时候,不能出卖自己的同道人,一旦背判了同道上的人,一定会遭到暴尸荒郊的惩罚。
周甲不用有这些顾虑,他做什么事都不后悔,他目前好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。他觉得他只有参加土匪,才能更快地混出本领来。那时不是没人敢欺负他,而是他还可以报复自己怀恨的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