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天,婧媛一直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,白天做什么事也不能专心,生怕工作队的人再来找她。工作队三天两头开会,不开动员会,就开批斗会,一边动员群众支援战争,一边批斗地主,风声不断传来,婧媛连听都骇怕,但好在没有人来找她,没有人来找他,不代表她没事了,她知道是马会长为她说了好话。
婧媛说不上是感谢马长宝,还是恨马长宝,她一想起那年韩满堂的死,到现在心有余悸。她听说,高桥那边农会把地主婆子扒了上身衣服,露出光光的身体,露出**来,在身上抺稀泥,在头上浇冷水,逼着把钱交给解放军支援战争。她想想,若没有马长宝给她说好话,她要是也在光天化日之下,扒下了衣服,她真的没法见人了。
要说感谢马长宝,马长宝的心事她是知道的,不就是趁人之危,占了她的身子吗?想想这个马长宝又有些可恶。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?除非她不想活了,她若是死了,杨春不就没有妈妈了吗?
婧媛就这样一日一日地挨着向前过。白天的时候,白菡不让天篪过来看她,这个婧媛不怪他,也不怪白菡,因为她们关系是谁都知道的,能不连累到那一边,就是万幸了,她吃了这样的苦,顶下的地主名份,为的是什么,为的不就是能保证他那边的人口和家庭安全,天篪心里难过她是知道的。婧媛这么一想,就谁也不怨了,怨也怨自己命苦,几岁丧母,父亲续弦,认识了天篪,两人两小无猜,青梅竹马,可是没那福份,偏偏又不能给杨家生下儿子传宗接代,能怪谁?
白菡白天会过来看看她,找个借口说不上两句话,就走了,婧媛更不能怪她,她如果不是随天篪逃到这乡下来,她在新安镇上还开珠宝行,或者随天篪在开药房,就是商人,资本家!幸好啊,幸好!亏了日本鬼子把她们吓下乡,丢了财产,也少了罪过,要不现在怕要天天挨批斗,批斗把钱拿出来。这新政府真是穷人的政府,可她也是穷人呀,怎么还要难为她呢?
天篪也过来看婧媛,天篪都是在晚上,在人脚定的时候,来看她,那样不会有别人看见。天篪过来看婧媛,白菡就有些不放心,白菡现在的不放心,已经不是过去的那种不放心。过去不放心天篪单独和婧媛在一起,是怕他们的关系藕断丝连,女人最容不得的是男人去看与已有关系的女人。现在不是怕那个了,现在白菡是尽可能让人知道她们和婧媛没有关系,过去的关系已经被一张离婚书全部隔开了。可是白菡也知道,婧媛是为了他们好,一口揽下那个地主成份,才使他们能保住,不管怎么说,是婧媛为天篪做出了牺牲。他们怎么能光是骇怕就不管她了?那不是一点做人良心也没有吗?
天篪过来,白菡不去打搅他们,她要让出时间来,让天篪安慰安慰她。白菡便在小桥上走来走去,在两家中间徘徊,她怕会有人来找婧媛,一是让农会的人看到了,还不是认为都是天篪出的主意?那样怕真要连累到她一家人了。这个年头谁不先想想自己的处境?
天篪对婧媛的安慰,一点也不能宽慰婧媛的心,相反,天篪在这边坐久了,婧媛又不放心,让别人看见,一定要生事非,就和白菡想象那一样,帮不了忙,反引火烧身,一家的事变成了两家的事。那样可就没有干净的人了。
婧媛有一个最坏的打算,若是到了最后一步,她大不了一死,留下杨春来,到白菡那一边过日子,等不了几年,杨春大了,找个婆家嫁出去,她死了也就闭眼了,没了她,想必白菡也不是不疼杨春,再说还有天篪呢!
一想起杨春将来嫁人,婧媛就想起韩露来,这孩子好可怜!自从韩满堂死了之后,她一直惦记着这孩子,如果不是韩满堂出事,两个孩子该上中学了,是多好的一对?这个时候,她也可以把杨春的婚事对天篪说了,让他们定下来,可是现在怎么说呢!
婧媛到刘庄那边去,打听到韩露的下落,她本想关心关心他,给他些照顾,因为韩满堂临死时交代过她,她不能忘记一个死人嘱托,可是韩露跟叔叔过日子了,说不上是苦还是不苦,总之她自身难保了,又怎么去关心人家的孩子呢?
婧媛又想起了马长宝家的马解放来,要是马解放能长出人样来,杨春和马解放定婚,倒也不是件坏事,可是那孩子越长越窝囊,十几岁的人了,什么也不知道,连一口话都说不清楚,活像他的妈妈。
婧媛也见过马长宝的女人,也就是女人了,除了是女的,能生下孩子来,什么也不是,也难怪,马长宝过去是什么人,是穷得说不上女人的人!
想到这里,婧媛就觉得十分的无奈,一切事情都不随人安排了,只能走桥算路,一切听天由命。
夜很安静,门前的路口很少有人走动了,窗外边凉风吹进来,婧媛觉得心里也安静了下来。
她这宅房子是盖在杨河桥头的老宅上。桥头有条路通向庄外去,向前是一片田野,走过田野,就是农会驻地,向东向西折一个弯,就是通向两个村口的道路,因此这是是非口,白天老是有人,集聚在这小桥上,洗衣洗菜淘米说话,夏夜坐在桥上乘凉,多少稀奇古怪的事,都从这里向外传播,现在夜深了终于安静下来,听不到庄上的狗叫了,那些安分和不安分的人,总是要睡的,婧媛这么想,她也该睡了。